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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這是一片宛如混沌,無可確認、全然寂靜的黑暗。一陣呼喚緩緩帶著他通過如同監獄的黑暗深淵;一開始那飄浮的心靈還無法確認是誰的聲音。他聽到從不遠處傳來的警笛聲。

 

  他被擊中了

 

  我的天啊

 

  還有意識嗎

 

  等等,我找不到傷口,幫幫我 -- 貝瑞?貝瑞,可以……

 

  「貝瑞,你聽的到嗎?」

 

  蕾貝卡。貝瑞睜開雙眼又隨即闔上,腦袋傳來陣陣抽痛讓他抽搐不止。左臂同樣傳來強烈劇痛,但跟頭痛相比根本就算不了什麼。以前他也曾體會過兩種痛楚。

 

   是中槍後撞到樹……還是哪個混帳拿球棒打我的頭啊……

 

  他試著再一次張開雙眼,此時一雙小手輕輕在他胸前移動,似乎在搜尋什麼。好不容易集中視線,貝瑞看見幾張擔憂不安的臉正盯著他看:吉兒、克里斯和面帶驚恐的蕾貝卡,她的手正透過襯衫尋找傷口。警笛聲已經歇止,他仍然可以聽見警車停在他家街道前的聲響;發出巨響的轉動引擎在公園不斷迴盪。

 

  「左前臂這,」貝瑞含糊不清地說,同時掙扎著起身。

 

  陰暗的樹林時而起風,時而停歇,蕾貝卡輕柔地將他推回去躺著。

 

  「別動,」她堅決地說。「再躺一下,好嗎?克里斯,麻煩你的 T 恤給我。」

 

  「可是安布雷拉……」貝瑞又起身。

 

  「沒事了,」大衛開口說道,在其他人身旁蹲下。

 

  「躺好。」

 

  蕾貝卡小心翼翼抬起他的手臂,仔細查看兩側。貝瑞輕輕彎曲手臂,突然其來的劇痛讓他皺起眉頭,幸運的是這不是最糟的狀況;骨頭仍然完好。

 

  「三角肌也有傷到,」蕾貝卡說。「看來你得暫停健身一陣子了。」

 

  她的語氣柔和,但貝瑞仍可從她看他臉部的眼神看出焦慮不安。蕾貝卡開始將克里斯的 T 恤緊緊繞過他的手臂,一面看著貝瑞。

 

  「你的太陽穴腫了一個大包呢,」她說。「有感覺到不對勁嗎?」

 

  雖然他的腦袋仍如連遭轟擊,但劇痛已經減緩為疼痛。儘管他感到頭昏眼花,還有一點噁心想吐,不過他依然記得自己的名字跟今天日期;如果是腦震盪,他大概忘光光了。

 

  宿醉都比這厲害得多……

 

  「有點不舒服,」他說。「不過我沒事。倒下的時候可能撞到樹了。」

 

  當蕾貝卡包紮好後,貝瑞再次坐起身;這次感覺好多了。他們得在警察開始搜查樹林前離開,但他們能去哪?安布雷拉不太可能一晚攻擊兩次,但這可一點都不值得冒險。每個人的家都是攻擊目標。幸好他的家人都在凱西父母親位於佛羅里達的家,不會被波及到。如果當時她的女孩們都在家裡玩耍的話,後果一定不堪設想。

 

  經過洋館那一晚的事件後,一直隱藏在內心的怒氣此刻支撐著他站起來。威斯卡將凱西和他的女孩們當擋劍牌,逼迫他協助安布雷拉掩蓋真相,利用他開啟地下實驗室。在那幾天,貝瑞的罪惡感漸漸變成增恨,一股至今仍未感受過的震怒流遍全身。

 

  「一群垃圾!」貝瑞大聲咆哮。「該死的安布雷拉!」

 

  其他人跟著起身。克里斯赤裸的上半身在暗淡的燈光下顯得蒼白,貝瑞未傷到要害讓所以人看起來都鬆了一口氣,除了大衛,臉上不愉快的表情連貝瑞都未曾見過。他的雙肩下垂,宛如隱形的重擔壓在他身上;當他開口說話時,眼神避開貝瑞。

 

  「開槍射你的人,」大衛說。手上那把裝有消音器的槍管沾滿鮮血。「我殺了他。我……貝瑞,他是傑.夏隆。」

 

  貝瑞瞪著他。他聽到了,但無法接受。這不可能。

 

  「不。你看錯了,天色這麼色……」

 

  大衛不發一語走進樹林,帶著他們走到槍手的屍體旁。貝瑞踉踉蹌蹌地跟在後頭,他的頭突然劇痛無比,遠比一頭撞上樹幹還要難過。

 

  不可能是夏隆,不可能,大衛的思緒被剛才的攻擊搞混了,他一定搞錯了……

 

  ……但是大衛從未在混亂不明的情況下開槍,從來沒有,他不會輕易開槍的。貝瑞緊咬牙根忍住疼痛,跟在大家後方,不斷祈禱他的朋友弄錯了。

 

  屍體不知是倒下時正好仰面還是大衛已經將他翻身。他毫無生氣的雙眼直視他們,其中一隻眼睛被掉落的尖利松葉刺穿。

 

  從大衛的貝瑞塔發射的半金屬包覆空尖彈直接命中他的心臟;那是幸運的一槍。貝瑞直視槍手灰白的臉孔,覺得自己的心似乎也變成了冰冷的石頭。

 

  夏隆!為什麼?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他是誰?」吉兒小聲問道。

 

  貝瑞直望著眼前死去的男人,遲遲無法回答。代替他回答的大衛,聲音空洞單調。

 

  「傑.夏隆,是奧克拉荷馬 S.T.A.R.S. 的隊長。貝瑞、我跟他是一起受訓的伙伴。」

 

  貝瑞開口說話,目光仍盯著傑靜止不動的臉龐。「上星期跟大衛講完電話後我也聯絡了他。他很擔心我們,也說他會注意安布雷拉的一舉一動……」

 

  ……然後我們瞎扯了一會,閒聊往事。我說我會寄孩子們的照片給他,接著他說他得掛電話了;他想多跟我聊聊,但等會有個會議……

 

  安布雷拉一定收買他了。事情如此殘酷無情,既突然又可怕。安布雷拉躲在背後操縱,卻是由 S.T.A.R.S. 來執行一切。貝瑞的家被他熟悉的同伴摧毀殆盡,而他以為是朋友的人則對他痛下殺手。

 

  嚴肅的氣氛被遠處的狗吠叫聲打破,微弱的燈光從樹林間穿越。依據數量和位置,應該是是拉昆市 K-9 部隊到達他的房子。貝瑞的視線從屍體上移開,思緒立刻回到應優先處理的情況上。他們得離開。

 

  「還有哪裡能躲呢?」大衛快速問道。「有哪裡是安布雷拉不會搜查的地方嗎?小木屋,荒廢的建築物……能夠步行到的任何地方?」

 

  布萊德!

 

  「膽小鬼家的租屋還有幾個月才到期,」貝瑞說。「他家現在空無一人。離這裡也不遠。」

 

  大衛迅速點頭。「那走吧。」

 

  貝瑞轉身朝公園的遊樂設施走去,帶領大家走過沐浴在月光下的空地。這裡有一條可以通到兩個街區外的小路,希望距離能遠到警察不會巡此路追查。他在這座公園散步的次數不計其數,妻子隨側在旁,小女孩們在身旁手足舞蹈。

 

  ……我的家。這是我的家……如今今非昔比。

 

  邁步走過溫暖平靜的夜晚,貝瑞感覺手臂上的傷口又開始流血。在通過枝葉繁茂的樹林往布萊德家前進之際,他用右手輕拍因血而濕黏的繃帶,讓這股痛楚刺激、加深他的決心。

 

  不會,絕對不會。儘管我說不出來,但我絕不讓我的女孩在這種世界長大。

 

  木已成舟,而這只是這場戰鬥的開端。仍然有許多他相信的人為 S.T.A.R.S. 效力,也值得他們依賴,這次他不會再掉以輕心了。下次安布雷拉再度光臨時,他會正面迎戰。而蕾貝卡和大衛如果能順利搗毀緬因州的研究設施,他們會拿到足以讓安布雷拉土崩瓦解的鐵證。

 

  安布雷拉挑錯人下手了。他會讓他們了解這一點的。

 

  吉兒熟練地使用彎曲的安全別針以及蕾貝卡的一只耳環,輕鬆打開小木屋的門鎖。當克里斯在屋裡翻找 T 恤的同時,蕾貝卡將貝瑞拉到藥櫃旁坐下。大衛與吉兒徹底檢查這間小屋。隨著逐間檢查,大衛也隨之放鬆下來。

 

  他找不到好的躲藏地點,因此得知有如此絕佳的地方可以提供貝瑞及兩位 Alpha 隊員執行任務時,頓時寬心不少。這間兩房屋子跟一戶重視安全的鄰居共享後院;當大衛打開後門時,後院的探照燈隨即點亮,整片小草坪因明亮的燈光一覽無遺,且從這戶鄰居的側面結構看來,他們一定還養了一隻大型犬以防萬一。兩戶旁邊緊鄰其他住戶,從前窗看出去,對面街道是一座校園運動場。想要偷偷接近不被發現絕不可能。

 

  傢俱擺設非常簡單,要不是屋內凌亂不堪的話;看來租屋者是在慌亂之中逃走。個人物品以及書本散落一地,布萊德在逃離拉昆市前,顯然沒有時間好好決定要帶哪些東西離開。

 

  考慮今晚發生的事,我也不能責怪他想一走了之……

 

  毫無疑問維克斯先生入錯行了,但也沒必要將他視為懦夫。不是每個人都能將自己的生命天天置於險境中,且考慮到接下來的行動,像維克斯這類人離開對他們來說才是上策。也許他們會需要他的幫助,但單從貝瑞簡短的描述就能得知這位 Alpha 駕駛員並非大家願意並肩作戰的伙伴。就算他僥倖存活下來,隊上成員也無法信任他;如果身陷險境,這才是最糟的狀況。

 

  在吉兒檢查廚房這段時間中,大衛坐在微暗狹窄的客廳裡一張外型稍嫌不佳的綠色沙發上,整理疲憊腦袋裡的想法。他找到白紙和筆,準備簡單記下隊友及其他熟人的名字和聯絡方式,當然布萊德的電話也包含在內。他眼神茫然地盯著昏暗的室內,努力避免讓自己陷入戰鬥過後腎上腺素消退的低迷狀態。他不願遺漏在他和蕾貝卡離開前,得和大家討論的任何重要細節,畢竟貝瑞、吉兒和克里斯得在他們離開後,負責襲擊的後續處理。  

 

  S.T.A.R.S.、崔倫特的詩、目標和聯絡方式。

 

  在那場激戰過後,要集中注意力是件難事,更何況他現在早已筋疲力竭。他已經連續好幾天沒睡好,詳細計劃這一切更是讓他疲累的腦袋難以集中思緒。格瑞菲斯博士的消息讓他措手不及,這還只是冰山一角,而且即使摧毀卡利班實驗室並非原先計劃之一,它仍然在這長無止盡的清單中佔有一席之地。

 

  克里斯身著一件褪色的無袖襯衫走進房內,繞過大衛後在一旁的椅子坐下來,臉孔隱藏在陰影下。過了一會兒,他將身子往前傾,透過從緊閉的百葉窗縫隙照射進來的光線,大衛才得以看清他的表情。這位年青隊員的臉上寫滿疲倦、憂慮以及歉意。

 

  「唔,大衛……這幾周對我們全部隊員來說極度難熬,你知道吧?只能空坐等著安布雷拉行動、遭到停職,這讓朋友的死變得毫無意義……」克里斯稍稍暫停,接著又開口。「我只想說……對於一開始的種種不愉快,我感到很抱歉,我也真的很高興你跟我們站在同一戰線上。我不該那麼衝動的。」

 

  大衛感到驚訝,同時對於段話的真心誠意感到開心;當他年青時,他寧可遭受嚴刑拷打也不願露出些微情緒 -- 除了憤怒之外。但面露怒色對他來說比喝水還簡單。

 

  這可是傳自他親愛老爹……

 

  「不必道歉,」大衛溫和地說。「你的懷疑合情和理。我 -- 是我太緊張了,我也不是故意要表現出咄咄逼人的樣子。是因為 S.T.A.R.S.,沒錯,S.T.A.R.S. 對我來說勝過一切,我只是希望我們……希望他們能回到以前的 S.T.A.R.S.……」

 

  此時吉兒從廚房走出來,將大衛從吱吱唔唔的狀態中解救出來。讓他放心的是,克里斯似乎了解他的意思;他平靜地看著大衛,緩緩點頭,兩人之間的疑慮嫌隙渙然冰釋。

 

  大衛暗中鬆了一口氣,心裡想著是否適時將情緒表達出來會更好。

 

  接到貝瑞第一通電話後他的思緒千百轉;關於他自己,S.T.A.R.S. 的背叛令人義憤填膺,最後深刻了解到這項巨大轉變讓他滿腔怒火。為了避免陷入悲慘的童年記憶中,他埋首於工作,但如今面對安布雷拉以及組織的變節讓他再一次想起他的家庭,逼迫他思考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為了成為一位優秀的軍人,他身邊沒有親近朋友也沒有愛人……「家人」被奪走這項殘酷的事實讓他意識到,自己不過是選擇一條拒絕與人接觸的道路。

 

  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領悟我的人生意義……真該好好謝謝安布雷拉;如果沒有死在他們手下,也許他們會抓我當實驗品也說不定。

 

  吉兒拿著一只手壺和幾個外型不太搭配的杯子,遞給剛剛加入他們的貝瑞與蕾貝卡。貝瑞的手臂上纏著乾淨的繃帶,昏暗的燈光讓他的臉更顯蒼白;夏隆隊長一事讓他受到不小打擊。雖然很久之前就明白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這個道理,對於射殺夏隆的事大衛仍舊深感歉意。這位隊長做了錯誤的抉擇。

 

  在場眾人全都默默地喝著水,四位拉昆市 S.T.A.R.S. 隊員(「前」S.T.A.R.S. 成員,他提醒自己)個個蹙額愁眉,悶悶不樂,也許是察覺到時間將近;他和蕾貝卡在過不久就得離開了。一個街區之外,一間便利商店前能夠打電話叫計程車。大衛希望能想出一些激勵人心的話,但事實就是事實;他們即將進行高風險的任務,沒人能保證大家能夠全身而退再度相聚。

 

  「想到應付警局的說詞了嗎?」大衛最終開口問道。

 

  貝瑞聳聳肩。「反正沒必要說謊。就說我們三人在我家聚會,突然一群人手持槍械衝進來打算殺死在場所有人。我們就跑了。」

 

  「艾恩斯大概會解釋成搶劫未遂吧,」克里斯語帶譏諷。「如果他涉入的程度像如我所想的一樣深的話,他絕不會讓安布雷拉這個名字在這件事上出現。」

 

  「不是提到屍體的事,」大衛說。「他們也許有足夠的時間清理現場。只要說事發之際你們逃到公園裡,這樣就能解釋為何你們不在出事現場,至於夏隆隊長的屍體……」

 

  貝瑞露出疲憊的微笑。「交給我們吧。明天我會先打幾通電話找人幫忙,你只要擔心你們的任務就行了,好嗎?」

 

  大衛頷首後起身,克里斯也隨之站起;和眾人一一握手後,大衛轉向蕾貝卡,意識到他即將她帶離伙伴和摯友有如芒刺在背。蕾貝卡神情嚴群肅地看著在場伙伴,突然露出如純真嬰兒的笑容。

 

  「相信你們能堅守這個堡壘好幾天吧?我可不樂見到在我和大衛清除安布雷拉那些髒東西時,你們茫然無目標地胡亂打轉哦。」

 

  「我們會『茫然地』往前進的,」克里斯笑著回擊。「真麻煩呢,少了妳這顆聰明的腦袋……」

 

  蕾貝卡輕輕地在克里斯的肩膀上打了一拳。「我會將注意事項寫在明信片上寄給你們。」接著她朝著貝瑞點點頭。「好好照顧你的手臂。保持清潔跟乾爽,如果感覺發燒或是頭暈,立刻去找醫生。」

 

  貝瑞不禁笑了出來。「是的,夫人。」

 

  吉兒走過去輕輕抱住她。「好好修理他們吧,貝卡。」

 

  蕾貝卡點頭。「妳也是。別讓艾恩斯太好過。」

 

  語畢,她轉身走向大衛,臉上仍掛著笑容。「走了?」  

 

  兩人齊步走向大門,對於蕾貝卡一派輕鬆的舉動,大衛深感不可思議。他們才剛從一場致命攻擊中存活下來,現在又準備和一個她一無所知的陌生人前去執行危及性命的任務。她要不是強作鎮定,就是過份樂觀;如果這一切只是她故作輕鬆,那她的演技值得讚賞。

 

  走出布萊德.維克斯家那座雜亂的窄小後院時,他仔細觀察身旁的少女的表情;一步出房子,蕾貝卡的笑容隨即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哀傷緊張的神情,一如稍早她提到格瑞菲斯博士及其研究的模樣。不管她怎麼想,這個表情透露出這項任務的危險性她早已明瞭,但她拒絕向恐懼服首稱臣。

 

  她無疑是勇氣的化身……大衛對於他決定招募蕾貝卡.錢柏斯參與這項任務的決定感到十分滿意。聰明伶俐,術有專精,勇於承擔責任,她就像其他隊員一樣發揮所長,固守自己的崗位。

 

  他期望隊員個個都能發揮自身長才,安全潛入卡利班海灣的研究室,找出造成 S.T.A.R.S. 腐敗的原兇 -- 安布雷拉垮臺的證據後全身而退,希望事情落幕之後,他能夠再次安穩入睡。

 

  大衛朝著蕾貝卡點點頭,兩人動身前往可以打電話的便利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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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重讀卡利班海灣的資料後,蕾貝卡將紙張對摺,塞入放在大衛座位底下的隨身行李中。到達機場時他帶了三袋袋子;一袋裡面是武器,現在正安穩地放在機艙裡,另外兩袋則是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的偽裝。蕾貝卡希望能夠帶些小點心上飛機;吃過午飯後她便滴食未進,而起飛之後吃的堅果不足以填飽她的肚子。

 

  關掉閱讀燈後她坐定位,試著讓 747 平穩的引擎聲帶領她進入夢鄉。機上大部份的乘客已然熟睡,昏暗的「夜光」和引擎規律轉動的嗡嗡聲響讓大衛昏昏欲睡。儘管晚上的襲擊事件讓她心力交瘁,蕾貝卡仍然無法安然入睡。事情多如牛毛,不好好整理的話她沒辦法睡著。

 

  感覺我早已進入夢境;這只是一場跳脫主要情節,從旁延伸而出怪異劇情……

 

  三個月前的她甫從大學畢業,通過 S.T.A.R.S. Bravo 小隊的訓練後便搬到這座新城市的公寓裡 -- 接著變成一個從牽涉生化武器和聯合陰謀的人為災難下存活的五個人之一;而三小時之前,她的人生又毫無預期的被帶往另一個未知的方向。她想著稍早的願望:離開拉昆市以及研究 T 病毒;她的願望實現了,但諷刺的是她不確定她是否喜歡目前的情勢。

 

  她側過頭看著坐在靠窗座位、已然入睡的大衛,緊閉的眼瞼下是因勞累而產生的黑眼圈。簡單提過海灣的大致情況和明天的大概行程後,大衛提醒她試著睡一下(照他的說法是「躺一會」),接著他立即實行自己的話 -- 不過看起來不像睡著,反而像是陷入昏睡一樣。

 

  睡覺時連個翻身動作也沒有,真有效率……

 

  彷佛他盡可能地在期限之前爭取多一點休息時間。

 

  大衛精明能幹且足智多謀的形象深植在她心中。不禁讓她好奇一個獨立自主,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還能保持冷靜、惜字如金的人,之前究竟是遭遇過什麼事。蕾貝卡對於發生在貝瑞家的槍戰,他極其迅速的反應以及立刻制訂計劃幫助大家逃離生天印象深刻,也很慶幸這次突襲卡利班洞穴的行動是由他主導 -- 只是她很難將他當成隊長看待。他並沒有實際指揮權,也看不出他有此意圖 -- 特別是他希望蕾貝卡直呼他為「大衛」。甚至在偷襲事件中,他也絲毫沒有表現出指揮官的架勢指揮他人。

 

  應該是口音的關係吧。他的一字一句聽起來是如此溫文爾雅……

 

  睡夢中的大衛皺起眉頭,眼皮下的眼球因不愉快的夢而快速轉動著。幾秒後,他宛如孩童般發出細微的嗚咽聲。蕾貝卡腦海閃過想喚醒他的念頭,但他的眉頭隨即放鬆,最痛苦的那一段似乎已經安然渡過。蕾貝卡突然覺得自己侵犯到他的隱私,趕緊移開目光。

 

  大概是夢見遇襲的場景了。得親手殺掉自己熟識的朋友……

 

  是否那個被她親手擊斃,倒在貝瑞家外面那個男人的影子,也會在她腦海裡出現,揮之不去?她仍然等著罪惡感向她控訴,但對於她並未找理由合理化這件事感到訝異。明明知道他可能會死,蕾貝卡仍然開槍 -- 避免讓其他隊友送命,反倒讓她卸下心中大石。

 

  蕾貝卡閉上眼睛,深吸一口在機艙內流動的涼爽加壓空氣。她可以聞到皮膚上的汗液乾掉後發出如麝香的味道,決定下飛機到達旅館後的首件要務就是沖個澡。大衛不希望冒險回到他家去;經過這次事件後,那些攻擊部隊也許已經記得他們的臉,所以他們決定在換機之前找間靠近機場的旅館住就好。任務會議時間預定為中午,地點在另外三位隊員之一的 Alpha 鑑識專家凱倫.茱萊爾的家。大衛提到也許凱倫可以借她一些乾淨的衣物,說到這時臉還稍微紅了一下。

 

  好奇怪的人……

 

  ……會議過後,任務正式展開,應該就是這樣了。

 

  想到這裡,蕾貝卡的胃感到不舒服,一陣寒意流遍她全身,讓她意識到她無法成眠的真正原因。安布雷拉在拉昆市造成的夢魘還經過不到兩個禮拜,現在她又面對另一場惡夢。不過這次她至少掌握了部分情況,有了計劃也可以避開那些感染 T 病毒的怪物,但在洋館面對那隻巨大、拼湊而成的身體、擁有恐怖巨爪的暴君的記憶還歷歷在目。一想到像尼可拉斯.格瑞菲斯這種人拿到 T 病毒後會做出什麼事……

 

  蕾貝卡決定以不變應萬變,多想無益,現在她需要的睡眠。她靜下心,將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慢慢放鬆且規律呼吸,從一百開始倒數。這個近似於冥想的方式以前從未失敗過,不知道這種情況能不能派上用場……

 

  ……九十九,九十八,格瑞菲斯博士,大衛,S.T.A.R.S.,卡利班……

 

  還沒數到九十,蕾貝卡已經熟睡,進入一個一片闃黑,只有陰影晃動的夢境中。

 

 

第五章

 

  如同實驗開始之後的每個早晨,尼可拉斯.格瑞菲斯坐在燈塔頂端的開闊平臺上,望著太陽從海平面上升。從遠處眺望旭日東升,永遠都是一幅讓人嘆為觀止的壯闊畫面。第一波黑潮隨著逐漸明亮的天際,慢慢轉變為灰色,凹凸不平的岩石裝飾海灣,在海上一片霧氣中若隱若現。點點繁星從高處俯瞰世界,遲猶地用些微亮光將海洋染成一片深藍,為地平線漆上粉色色彩,與世界約定將會為它所接觸到的一切帶來新的生機。

 

  十足的謊言啊!在過不久,炙熱的太陽即將化身為巨人,將這海灣、將半個地球完全照亮。起先的溫暖是個幌子,只是為了讓這帶有輻射性的日照看似無害,接下來的高溫也具有完全的毀滅性……

 

  ……但即使是謊言,也無損它壯麗的程度。誰能忍心責怪那些缺少自我主見的人呢?畢竟事實就是事實。

 

  格瑞菲斯總是看著太陽從彎曲的地平線上完全升起,才回到他的工作崗位。雖然他喜歡欣賞每日的破曉時刻,但這不是他每天的例行公事,而是宇宙。每天的日出不過是陳述「時不等人」這個事實罷了……也提醒大家這個世界是照著宇宙的步調旋轉,那些在地球上東奔西跑、自以為重要的人類對它來說可是舉無輕重。

 

  我也是其中一員,但有一點與其他人迥然不同:我的夢想可是價值連城……

 

  等到眼前的膨脹球體從海平面完全上升後,格瑞菲斯站起來,將身體靠在平臺欄杆上,思緒轉到今日的行程。利維坦系列的血液試驗終於完成,他正準備擴大以博士們為實驗體的試驗。自從他開始以酶注射後,細胞壞死率明顯下降,三個實驗體對於這項變化適應良好。現在該是進行實驗最後階段,密切注意他們的反應狀態的時候了。在一週內,他將準備擴大這些實驗設施的使用範圍。

 

  擴大。肅清。

 

  一股清新、帶有鹽味的海風吹亂他的灰髮,岸邊的海鷗發出的飢餓叫聲如號令般讓他開始行動。得在這些髒鳥飛進內陸尋找食物之前,將崔利斯移進來才行。至今已有好幾句實驗體遭到嚴重損傷,在實驗結束之前他不想再冒險失去任何一具實驗體。如果它們失去眼睛,就沒辦法執行巡邏任務了。

 

  不過,發生這種事的機率低得很……沒有人會來這裡。如果阿蒙博士成功的話,他們早就派人過來了。太可惜了!他還是得等上一陣子……

 

  真是一個讓人感到反感的想法。一個模糊的畫面在格瑞菲斯腦海裡浮現:一具屍體倒臥在火紅、散發出致命高溫的夏日烈陽下,不久後,一片黑暗向他襲來,閃電及雷鳴不斷朝他的方向逼近。他揮開這可笑的畫面,提醒自己這只是無謂的想像。何況,他只是做了該做的事情。

 

  格瑞菲斯走回室內,一邊往螺旋式樓梯方向前進,一邊整理被風吹亂的頭髮。他的鞋子在走過金屬製樓梯時發出撞擊聲,在這間高聳的房間形成一陣令人愉快的回音。擁有這一處設備令他心悅神怡,再小的事情都能讓他開心 -- 吃喜歡的美食,工作時間由他決定,以及在燈塔頂端迎接早晨。在這之前。他每天奔波勞碌,凡事都得照著行程表走,就像一部機器似的。吃飯時間、工作時間、睡覺時間……在這種情況下,究竟要怎麼呼吸、思考、創造出屬於自已的人生呢?多麼苦悶乏味的一切啊!每天坐著、開著無窮無盡的會議,聽著那些目光如豆的「同事」流著口水、大力讚揚柏金的 T 病毒。他們就像為安布雷拉工作的奴隸,創造出崔利斯這種生物,且對於成果十分滿意,完全忘記 Ma7s 的失敗經驗。這些人只能靠著過去的自大傲慢來建構未來的藍圖。崔利斯將勝過那些武裝部隊。雖然現在是當一般警衛使用,但表現比平常人出色。當然地位也無可取代。

 

  儘管盡力克制自己別受這件事影響,但在走到最後一級樓梯、到達出口時,格瑞菲斯還是露出自豪的神情。他得償所願一窺 T 病毒的真面目 -- 一種天然病毒但其效力卻替生物提供了進化的平台。他將蛋白質分離出來,重組核衣殼使其產生傳染能力,連帶發現人類為何終其會走向死亡的答案。而解決方法既不需要暴力也無須經歷痛苦。

 

  他臉帶微笑,穿過門後走至籠罩於燈塔陰影中的涼爽處,身後的海浪聲伴隨著他走向宿舍。飛機已經準備好,且病毒量也足以感染北美四分之三的區域。一旦病毒擴散開來,演化自然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地方,孱弱的靈魂理應臣服在強大生物之下。當一切完成,太陽將在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中昇起 -- 一個只有愛好平靜的人民及絕對服從的世界。

 

  剝奪人類選擇的能力,讓他們的心境不受約束、空白,一切重新開始。將他們加以訓練變成寵物;失敗的話,也不過就是一隻安靜無害如同老鼠的動物。屆時這種動物將覆蓋整個世界,唯有強者才能生存……

 

  格瑞菲斯走進員工康樂室,打開電燈,仍然笑容滿面。他的博士群們在他離開時依舊表現良好;雙眼緊閉,不動如山地坐在會議桌前。理念上,他是利用未經訓練的實驗體進行測試,眼前這三個男人則是最佳人選。他們也全都感受到他所散發出來的意念,將在這幾天之內演化成最接近這個世界所需要的人。

 

  我的寵物。我的孩子。

 

  不只是實驗室,整個海灣的設施都是為了訓練生化武器,如崔利斯或 Ma7s -- 這些全是依據人類形象所創造出來的生物。碉堡裡放置許多設備供他使用,從最簡單的插棒測驗板到複雜高難度的謎題,都能讓這些實驗體接受更進一步的試驗。他好奇他的「博士們」能否應付紅色系列的測試,但觀察他們的反應也許能得到珍貴的數據,特別是針對處於壓力狀態下這一項。

 

  有能力思考,但沒辦法做決定。具有行動能力,但缺乏命令就不會行動。沒有我的引導,他們算什麼?

 

  當他靠近會議桌時,艾森斯博士張開眼睛,也許在觀察是否有威脅接近。湯姆.艾森斯是三人之中最強壯、最有可能靠自身力量存活下來的人;在此之前,他是個研究人類行為的專家。事實上,將崔利斯分成三人一組的點子是他想出來的;他堅持認為將受感染的個體分成小組,行動會更有效率。他是對的。

 

  瑟曼跟基尼森博士仍維持原樣,格瑞菲斯聞到一股從兩人方向傳來的臭味。他滿臉不悅地往下看,瑟曼博士濕掉的褲子證實了他的猜測。

 

  又失禁了。

 

  格瑞菲斯心裡突然產生一股憐憫之情,但立即被煩躁及噁心感取代。瑟曼一直以來都是個蠢蛋。的確,他是一位傑出的生物學家,但無異於其他人,他的心胸狹窄到難以想像。雖說全多虧了他才得以製造出 Ma7s,但當事情失控之際,他卻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自作自受,這句話用來形容路易士.瑟曼可是恰到好處。無法讓這位優秀的博士知道他現在的模樣,真是令人扼腕。

 

  少了我,他撐不過一天的。

 

  格瑞菲斯嘆了一口氣,回頭看著會議桌。

 

  「早安,各位。」他說。

 

  三人動作一致,轉過頭來看著他,臉上沒有一絲情緒,眼神茫然空洞。三人的體型差異甚大,呆滯的表情、緩慢眨眼及毫無生氣的目光讓他們看起來像兄弟。

 

  「看來瑟曼博士的腸子挺健康的,」格瑞菲斯說。「他現在正坐在排泄物上呢!真有趣。」

 

  三人咧嘴而笑。基尼森還發出了咯咯笑聲。他是最後受到感染的人,所以他的組織破壞情況較為輕微。只要下達適當指令,艾倫看起來就像正常人。

 

  格瑞菲斯從口袋拿出哨子放在艾森斯面前。

 

  「艾森斯博士,將崔利斯從任務中召回。查看他們的身體狀況後將他們送回冷凍室。完成後,回到自助餐館待命。」

 

  艾森斯拿起哨子後起身走出房間,朝宿舍其它入口走去。哨子的功用在於解除任務及召回崔利斯。全部有四組崔利斯,也就是有十二名生化士兵。他們沿著柵欄在樹林中巡視,暗地在碉堡附近巡邏,並且被訓練成遠離位於東北方的住宅區、燈塔及宿舍。格瑞菲斯不得不承認,他們的做事效率相當驚人。安布雷拉需要是的鐵石心腸、下手不手軟、除非身體四分五裂才會死亡的士兵。T 病毒所帶來的成效遠超過這一切,且在加速擴散時間後,只需短短幾個小時就能產生效果。一旦接受武器訓練,崔利斯就會進化成殺人機器。但最近熱浪頻頻發生,他也不知道他們能抵擋多久……

 

  格瑞菲斯將注意力拉到瑟曼身上,後者臉上仍保持微笑,身上不斷散發出惡臭。他看起來根本就是個嬰兒啊!矮胖的身軀及剃成光頭的頭頂,笑容跟孩童一樣天真無邪、真誠不做作。

 

  「瑟曼博士,回房間去沖澡並且換上乾淨的衣服,然後到洞穴裡餵 Ma7s。結束後回到自助餐館待命。」

 

  瑟曼起立,格瑞菲斯看見椅子坐墊上一片潮溼甚至沾有穢物。

 

  真該死!

 

  「椅子一起拿走,」格瑞菲斯不禁嘆氣。「拿到你的房間去。」

 

  當瑟曼離開後,格瑞菲斯在艾倫對面坐下,一股倦意襲上心頭。稍早那份驕傲之情消失殆盡,只剩下冰冷的空虛和無奈。

 

  我的孩子。我的創造物……

 

  他第一眼見到病毒時,立刻被它的美麗的外觀及完美的基因組合攫住。經過幾個月的私下研究,分解 T 病毒並且分離具有傳染力的部份,最後拿到顯微鏡下觀察……其他人正拿著他們的戰爭玩具洋洋得意時,他已經發現一條可以開創新時代的正確道路了。

 

  他們對於我的研究有何評價呢?他們能了解這項研究的重要性嗎?把我當成流鼻涕的小孩,只會耍猴戲的猴子、貶低我的成就、我的一切……

 

  格瑞菲斯看著艾倫.基尼森,研究起他俊秀的面孔,黯淡無神的雙眼。基尼森博士同樣盯著他看,等待他下達指令。他曾經是一名神經病理學家。房間的牆壁上掛著妻子及小孩的合照,小男孩笑容十分燦爛、相當完美……

 

  格瑞菲斯的良心突然醒了過來,一陣恐懼傳遍全身,身體像被扭斷痛苦不己,使得他眼前一陣天眩地轉。無以計數的喊叫聲從現實的裂縫中傳出。短短幾秒內,他覺得自己像是個發狂的人。

 

  未來有多少人會活活餓死,坐在覆滿骯髒穢物的地上等死?幾百萬人嗎?還是上千萬人?

 

  「如果我錯了呢?」格瑞菲斯低聲問。「艾倫,告訴我我沒錯,我的起點是對的……」

 

  「你沒錯,」基尼森語氣平靜地說。「你有正當理由做這一切。」

 

  格瑞菲斯直盯著他看。「說,你的老婆是婊子。」

 

  「我的老婆是婊子。」基尼森一字不漏、毫不遲疑地跟著說。

 

  沒問題了。

 

  格瑞菲斯臉露笑容,心中的恐懼隨之消散。

 

  看看我的傑作吧!這是我送給世界的禮物。讓人類重生、擁有更強大的力量,而懦弱如路易士.瑟曼那樣的人,安靜的等死是理所當然的……

 

  由於自己埋首於工作中,身體沒有得到適當的休息,累積的壓力及疲累此刻一併浮現。說到底,他也是個普通人類……但此時此刻他可不能讓身體的壓力再次影響他的心智。不需要在進行試驗了。接下來一整天他只要讓自己好好梳洗一番,準備好即可。

 

  明天日出之時,格瑞菲斯的大禮將隨風飄落至北美每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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